「我們會投票，但不是出自真心」：走進緬甸軍政府精心策劃的大選

圖像來源，Jonathan Head/ BBC

圖像加註文字，緬甸軍方統治者於12月28日舉行爭議選舉前，在曼德勒舉辦的競選集會。

• • Author, 喬納森·赫德（Jonathan Head）
  • Role, BBC駐東南亞記者
  • Reporting from, 緬甸曼德勒
• 5 小時前

在伊洛瓦底江附近的一片荒地上，退休中將、國會議員候選人泰扎喬（Tayza Kyaw）試圖用一場承諾美好未來的演講調動聽眾的熱情。

他是軍方支持的「聯盟團結與發展黨」（USDP）在曼德勒市昂梅亞扎丹（Aungmyaythazan）選區的候選人。

現場約有三、四百人，手裡拿著分發的帽子和旗幟，但在午後的酷熱中逐漸失去興致，有人甚至打起瞌睡。

孩子們在椅子間奔跑玩耍。很多家庭是三月地震的受災戶，希望能得到一些援助。集會一結束，他們便迅速離開。

「虛假」的選舉

週日（12月28日），緬甸人民在軍方奪權近五年後首次有機會參加選舉，當時的政變引發了毀滅性的內戰。

然而，這場被軍閥推遲了很多次的選舉，被廣泛譴責為一場騙局。最受歡迎的政黨「全國民主聯盟」（NLD）已被解散，其領袖昂山素季被關押在秘密監獄中。

投票將分三階段、歷時一個月，但在仍陷入戰火的大片地區根本無法進行。即使能投票的地方，也瀰漫著恐懼與威脅的氛圍。

當BBC嘗試在曼德勒的造勢現場詢問民眾對選舉的看法時，黨派人員阻止我們。一名男子解釋說，他們可能說錯話——他們不知道怎麼跟記者說話。

現場有不少便衣軍事情報人員，這也解釋了人們的緊張。在這個獨裁政權下，僅僅點讚批評選舉的Facebook頁面，或使用「革命」一詞，都可能被定罪。即使是親軍方的黨員，也擔心讓外國記者問未經審查的問題會帶來後果。

曼德勒街頭同樣充滿恐懼。在一個賣新鮮江魚的市場攤位，顧客們拒絕回答對選舉的看法。一人說，我們沒有選擇，只能投票。魚販則趕我們走：「你會給我帶來麻煩。」

只有一名女子敢坦率表達，但我們必須找個隱蔽的地方，並隱藏她的身份，才能聽到她的意見。

「這場選舉是謊言，」她說，「每個人都害怕，每個人都失去了人性和自由。太多人死了、被虐待，或逃到其他國家。如果軍方繼續掌權，怎麼可能有改變？」

她表示自己不會投票，但知道這樣做有風險。

圖像來源，Lulu Luo/ BBC

圖像加註文字，我們遇到的大多數人都不願意談論選舉。

軍方在七月頒布新法，將「任何演講、組織、煽動、抗議或散發傳單以破壞選舉過程」定為犯罪。

本月初，2021年政變後首批抗議者之一、醫生泰扎山（Tayzar San），因散發呼籲抵制選舉的傳單，成為首批被控違法的人之一。軍政府懸賞緝捕他。

9月，仰光三名青年因張貼子彈與選票箱並列的貼紙，被判處42至49年徒刑。

圖像來源，Tayzar San/Facebook

圖像加註文字，泰扎山散發呼籲抵制選舉的傳單。

在曼德勒皇宮紅磚牆下，一張巨大的紅色海報命令：「合作並粉碎一切危害團結的人。」

在這種威脅氛圍下，根本無法想象會有任何接近自由的選舉。

將軍的賭局

然而，軍政府領袖敏昂萊（Min Aung Hlaing）如今卻顯得意氣風發。他似乎相信這場異常的選舉，能賦予他過去五年未能獲得的合法性，即使全國有相當於一半的地區完全不投票。

他甚至出席仰光大教堂的聖誕彌撒，譴責「個人之間的仇恨和怨恨」導致「支配、壓迫和暴力」。

這番話出自一名被聯合國和人權組織指控對羅興亞穆斯林犯下種族滅絕罪的人。據武裝衝突地點和事件數據項目（ACLED）的信息，他的政變引發的內戰已造成9萬人死亡。

圖像來源，AFP via Getty Images

圖像加註文字，緬甸軍人統治者敏昂萊

敏昂萊的選舉賭局獲得中國的全面外交支持，這個一黨制國家耐人尋味地為這場多黨選舉提供技術和資金援助。亞洲其他國家也可能勉強接受。

敏昂萊的軍隊在中國與俄羅斯武器的加持下，重新奪回過去兩年失去的部分領土。他顯然希望在一月底的第三階段選舉中納入更多收復的地區。

隨著昂山素姬和「全國民主聯盟」（NLD）被排除，「聯盟團結與發展黨」（USDP）幾乎篤定勝選。在2020年最後一次自由選舉中，「聯盟團結與發展黨」僅獲得6%的議席。

一些觀察人士指出，敏昂萊在政權內部甚至在自己黨內都不受歡迎，領導能力備受質疑。他可能在選舉後繼續擔任總統，但權力將因議會政治的恢復而部分削弱，哪怕沒有了那些在2020年贏得席位的大多數政黨。

中國顯然將這場選舉視為出口，以幫助軍方擺脫這場草率的政變帶來的毀滅性僵局。

「誰都不打算妥協」

即使離曼德勒看似平靜的城市生活不遠，緬甸內戰留下的深刻傷痕仍清晰可見。

在伊洛瓦底江對岸，是曾經熱門的旅遊景點——敏貢寺廟群。到那裡需沿江邊道路短途駕車，但過去四年，這片區域和曼德勒周邊大部分地區一樣，都是爭奪之地，志願性質的「人民防衛軍」（PDF）控制許多村莊，並伏擊軍隊車輛。

我們必須通過多個檢查站才能抵達敏貢。後來在一家茶館和當地警察指揮官協商通行。

他是一名年輕男子，臉上寫滿壓力，腰間插著左輪手槍，身旁兩名更年輕的男子——或許只是少年——手持軍用步槍作為保鏢。

圖像來源，Lulu Luo/ BBC

圖像加註文字，這場衝突中雙方的許多年輕男子都拿起了武器。

他說，自己必須攜帶武器才能在村裡行動。

他的手機裡有敵人的照片：衣衫襤褸的年輕人，手持各種武器，可能從邊境走私或從陣亡士兵、警察手中取得的。其中一支名為「獨角獸游擊隊」（Unicorn Guerrilla Force）的組織最難對付。他說：「我們見面就開槍，沒有談判，就是這麽回事。」

他補充說，選舉不會在他北方的大部分村莊舉行。「這裡每個人都選邊站，情況非常複雜困難，但沒有人願意妥協。」

一小時後，我們被告知前往敏貢太危險，他說因為人民防衛軍可能不知道我們是記者。

圖像來源，Jonathan Head/ BBC

圖像加註文字，曼德勒舊皇宮外的人群

軍方同樣沒有妥協跡象，他們推翻了緬甸年輕的民主制度，現在想用虛假的民主外衣重塑政權。

當被問及政變後造成的大量平民傷亡，以及對學校和醫院的空襲時，將軍泰扎喬完全歸咎於反抗軍方的人。

「他們選擇了武裝抵抗，」他說，「根據法律，和敵人站在一起的人不能被視為人民，他們只是恐怖分子。」

曼德勒居民表示，這次選舉完全沒有2020年選舉的熱烈氛圍，集會稀少。全國僅允許五個其他政黨挑戰「聯盟團結與發展黨」，且都缺乏資源和制度支持。投票率預計不高。

然而，出於對報復的恐懼，或只是因為內戰的疲憊，許多緬甸人仍會走進投票站，不管他們對選舉的看法如何。

「我們會投票，」一名女子說，「但不是出自真心。」

羅璐璐補充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