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城論壇」遭遇解放軍「圍台軍演」：北京軟硬兼施嚇阻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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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uthor, 呂嘉鴻
  • Role, BBC中文
• 3 小時前

在台北市長蔣萬安於週日（12 月 28 日）「快閃」往返上海、參加「雙城論壇」並呼籲兩岸以科技與和平取代海峽波濤之際，中國人民解放軍東部戰區僅隔24小時不到即宣布展開「正義使命－2025」聯合軍演，演習範圍直逼台灣本島周邊海空域。

有分析稱，這不僅衝擊了論壇所營造的務實交流氛圍，更被視為北京對台「胡蘿蔔加大棒」策略的最新展現，凸顯兩岸關係的緊繃與多重訊號交織。

換言之，雙城論壇與環台軍演的「一軟一硬」，折射出當前兩岸關係的複雜脈絡。中國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院長吳心伯接受台媒中央社訪問時直言，從雙城論壇到軍演，是大陸對台「兩手集中的展示」：論壇代表交流與和平，包含推動統一，而軍演則是打擊台獨分裂勢力與美台勾連，「如果不打擊，兩岸的和平怎麼推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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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加註文字，有分析稱，此次演習比起過去「圍台演習」更接近台灣領海基線。

台灣東海大學政治學系教授張峻豪向BBC中文分析，近年來，中共反台獨重要方針可以看到軟硬兼施的兩手策略，這在民進黨三連任執政後更加明顯。軟的一面如剛落幕的雙城論壇，還有年初北京提出惠台方針，年中提出了首次申辦台胞證免收費的「優惠」之後，隨後就有硬的軍演。

張峻豪觀察到，近年來中共對台「硬」的部分越來越施力，在反台獨上，屢屢透過軍演希望威懾台灣公民社會，背後是對民進黨的毫不信任。「對國民黨或蔣萬安來說，國民黨強調要透過加強兩岸交流，再提九二共識，但背後中共的軍演不斷，這反而給國民黨如何說服台灣民眾甚或吸引中間選民帶來很大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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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加註文字，台北市長蔣萬安（左）在上海「城市論壇」發言稱，期盼「在不久的將來，當大家談論到台灣海峽的時候，想到的不再是波濤與呼嘯，而是和平與繁榮」。

目標是威懾外國

美國智庫大西洋理事會（Atlantic Council）非常駐研究員宋文笛則向BBC中文稱，這並非中共第一次公開提及軍演目的乃是威懾外國干涉。但他認為新鮮之處在於，這可能是近年來由「中國軍方」首次明確宣布其「行動目標」是威懾外國干涉。而在 2024 年「聯合利劍 B」行動的聲明是由台辦這一文職機構發布的。

宋文笛也分析，此次軍演是中共解放軍新領導層建立指揮鏈「肌肉記憶」的絕佳機會，因為此次軍演正好發生在上週解放軍舉行上將晉升儀式之後，這場儀式是中南海高層結束長達數年的清洗行動後舉行的。

台灣國防部智庫「國防安全研究院」委任副研究員揭仲向BBC表示，解放軍東部戰區公告內容不僅出現「這是對台獨分裂勢力和外部干涉勢力的嚴重警告」，軍演主題海報中還強調「一切外來干涉觸盾必亡」，且順序還在「一切謀獨宵小遇盾即斃」之前等。這三種訊號顯示此次中共演習之首要目的應是對「外力干預武力犯台」強力表態與嚇阻。

至於北京為何在蔣萬安為焦點的雙城論壇結束後不久便宣布再次開展「圍台」軍演，似乎為國共在上海論壇互贈禮物、賓客盡歡的和諧氣氛倏地澆下一大盆冰水？

對此，新加坡國立大學政治學系副教授莊嘉穎向BBC中文分析稱，中國當然可以把任何事解讀為挑釁，不過在面對日中關係惡化、美中關係持續緊張、南海爭端一直無法佔有政治優勢、台灣一般民眾對於中國統治的接受率低迷，又碰上國民黨、民眾黨在台灣支持率下滑，和美國對台創紀錄軍售的情況下，北京或許認為軍演是展示能力的最低成本和風險行動，「對國內外受眾表示中國不好欺負」。

莊嘉穎認為，除了中國國民黨籍台北市市長蔣萬安因雙城論壇訪滬，此前還有中國國民黨籍立法委員訪問廈門。這些似乎都不足以讓中共領導層放心，使人對中國國民黨在兩岸關係中可以扮演的角色進行猜測。

解放軍的「內控外驅」

此次解放軍軍演規模龐大，被形容為「全面圍台」的聯合行動。東部戰區稱，自12月29日起，在台灣海峽、台島北部、西南、東南及以東海空域展開，動員陸海空及火箭軍等兵力，涵蓋港口封控、戰備警巡及多域機動，30 日更將進行長達10小時的實彈射擊演練，緊貼台灣領海基線，威脅無限高。

中國新華社引述東部戰區新聞發言人施毅發言稱，12月29日開始，東部戰區組織海空兵力實施環台島戰備警巡，艦機多向抵近台島鄰近海空域，旨在檢驗戰區部隊快速機動、立體布勢、體系封控能力。

新華社又報導，此次「正義使命－2025」演習組織殲－20 隱形戰機、轟－6K轟炸機、無人機群及東風系列導彈部隊，模擬對陸上機動目標的精準打擊，相當於「鐵桶陣」般包圍台灣本島。香港01則引述中共官媒央視（CCTV）獨家披露的演習細節指出，自29日淩晨時分，東部戰區中共空軍多型戰機從多個機場起飛，包含殲擊機、轟炸機等組成大規模的空中編隊，飛往台灣西南、北部、東部並配合海上作戰力量、協同遠程火力，開展對海突擊、對陸打擊等科目演練，「檢驗一體協同、奪取制權能力」。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林劍也在今日例行記者會上重申，此次軍事演習「是對『台獨』分裂勢力『以武謀獨』的嚴厲懲戒，是捍衛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必要行動。」

分析表示，中共此次軍演不僅是針對台灣執政黨，更是以「內控外驅」的戰略表明要驅逐與台灣協同合作的「外國勢力」。

揭仲向BBC中文強調，北京這次軍演將外力干預武力犯台列為主要震懾對象，引信應該是川普（特朗普）政府在北京與東京之間，環繞「台灣有事」的爭議還未落幕時，又宣布批准對台灣多達110億美元的高額軍售，他認為，這形同東京與華盛頓先後以不同行動，「公開對台灣抗拒共軍武力犯台表達支持」，讓北京覺得是對壓制台灣「倚外謀獨」鬥爭的強力挑戰，「若北京沒有強力表態，不僅會助長台灣內部『倚外謀獨』的氣焰，甚至還可能鼓勵華府和東京採取更進一步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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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加註文字，此次解放軍演習以「內控外驅」為主旋律，分析稱意在向與台灣關係緊密的美日發出訊號。

揭仲又解釋稱，在此次解放軍軍演重點演練項目出現的「外線立體懾阻」，就是對共軍「武力犯台」時，「聯合抗擊作戰」之描述，即外界所說的「反介入/拒止」作戰，目標是將其他國家的干預部隊活動範圍限制在離台灣本島較遠的海空域，防止攻台作戰遭到外軍強力干擾。

日本駐中國前武官、軍事專家小原凡司也向NHK分析，解放軍此次環台軍演希望展現在台灣周邊的作戰能力。小原稱北京這次公布演習的實際經緯度，是希望展現能更接近台灣的狀態下進行實彈射擊的能力，並能藉由表明接近（台灣）南部與東部的海空域，讓台灣感受到中國的軍事力量正在接近。

台灣總統府發言人郭雅慧批評北京無視國際規範，「逕以軍事恫嚇手段威脅周邊國家，台灣表達嚴厲譴責。」

台灣國防部在今日下午召開臨時記者會稱，譴責中國在印太及區域海域製造動盪，引發不安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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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加註文字，美國本月對台通過有史以來最高金額軍售訂單，引發北京強烈抗議。

近年來解放軍針對台灣發動的圍台軍演已達7次

• 2022年8月4日至7日：回應美國眾議院議長佩洛西訪台，共軍發動首次大規模環台軍演，動員海空軍實彈射擊與封鎖演練。
• 2023年4月5日至10日（分甲、乙兩階段）：回應蔡英文過境美國，共軍展開「聯合利劍」演習。
• 2023年8月19日：無特定事件觸發，但為例行圍台巡航。
• 2024年5月23日至24日：代號「聯合利劍－2024A」，回應賴清德就職演說。
• 2024年10月14日：「聯合利劍－2024B」，針對美國對台軍售。
• 2025年4月1日至2日：「聯合利劍－2025A」，回應美日聯合聲明提及台灣，共軍進行實彈射擊與無人機群演練。
• 2025年12月29日至30日：代號「正義使命－2025」，緊接台北上海雙城論壇後宣布，涵蓋全域封控與10小時實彈射擊，針對「台獨」與外部干涉。

雙城論壇何去何從?

雙城論壇 2010 年啟動，如今已成為兩岸交流的稀有平台。歷經民進黨三次執政，台北則由國民黨及民眾黨輪流擔任市長。但此次軍演無疑讓其未來蒙上陰影。

蔣萬安返台後三度強調「譴責任何升高區域衝突行為」，卻難掩論壇「歲末對話」轉瞬成「戰略衝突」的現實。

在週日上海的雙城論壇上，蔣萬安十分賣力地引經據典鋪陳他對兩岸交流及和平共生的意見，並分享他在台北市十分自豪的市政成績。他以蔣介石後代身份代表台北市來到上海，成為論壇上焦點中的焦點，致詞華麗且資訊量飽足，並鋪陳民國意象，引用在中國大熱的上海小說《繁花》比喻台北上海兩城如「繁花似錦」，又回溯「民國八年」的五四運動。蔣市長公開提及「民國」字眼，以「賽先生」與「德先生」為喻，強調科技應服務民生，並期盼「在不久的將來，當大家談論到台灣海峽的時候，想到的不再是波濤與呼嘯，而是和平與繁榮」。

但蔣萬安費盡心力的呼籲，很快地在幾小時後淹沒在解放軍軍機劃過台灣海峽的呼嘯聲。

加拿大約克大學（York University）副教授沈榮欽便在臉書上評論稱，蔣市長前腳剛離開上海，中共後腳即宣布軍演，似乎不給國民黨絲毫面子，凸顯雙城論壇在習眼中的無足輕重。

他又說，國民黨稱軍演為「對台獨的嚴重警告、維護統一的必要行動」，並希望主席鄭麗文與習近平能夠會面，這種「屈膝」的態度，或讓習近平視國民黨為囊中物，無需給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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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加註文字，蔣萬安在雙城論壇送給上海市的禮物

換言之，雙城論壇本以為有空間避開敏感政治議題，但北京圍台軍演的「意外」到來，讓原本寄望緩和兩岸緊張關係的期待似乎化為雲煙，同時暴露了國民黨路線的「進退兩難」，而北京善用論壇維繫兩岸一家親的論調，卻以軍演鞏固紅線。

蔣萬安的國民黨同志、新北市長侯友宜今日則向台媒表示軍事威脅不利於區域和平，「也讓兩岸人民承受更高的風險，兩岸之間應該理性溝通，不要誤判情勢造成嚴重傷害。」國民黨主席鄭麗則透過黨部發言抨擊台灣總統賴清德為兩岸關係緊張的始作俑者。稱賴清德為了政治利益在台灣販賣恐懼，「不斷試圖挑釁、踩紅線」，讓兩岸情勢更緊張。

莊嘉穎分析稱，鄭麗文責難賴清德政府把台灣推向戰爭，並不令人意外，而台灣其他在野政治人物，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不過也可以反問，作為國會最大黨，和與中國官方及中國共產黨關係密切的政黨，中國國民黨為何又無法緩和局勢？」莊教授說。

總結中共的軟硬兼施戰略，宋文笛則向BBC稱，北京無意為台灣內更親北京的言論提供太多的方便。他認為北京重視實力與自主性，因此政治人物越依賴北京，其對北京的談判籌碼反而就越少，雙方關係也會越趨向單向索取或剝削。「換言之，中共對台雖然依然軟硬兩手，但是硬的更硬，軟的卻未見更軟。」

BBC中文記者蔣宜婷對本文亦有貢獻。